——专访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大气环境首席科学家柴发合
日前召开的中央财经委员会第一次会议上,“打赢蓝天保卫战”再被强调。会议将此列为“标志性的重大战役”之一,并要求调整产业结构、能源结构及运输结构,坚持源头防治,确保3年时间明显见效。
目标已定,3年攻坚战究竟怎么打?治理同时,如何巩固既有成果、防止重污染天气反弹?下一阶段,大气污染防治工作还需迈过几道坎?带着问题,记者近日专访了中国环境科学研究院大气环境首席科学家、原副院长、国家大气污染防治攻关联合中心副主任柴发合。
治理进入“平台期”
任务仍艰巨
记者:刚刚过去的采暖季,北方地区为治霾狠下功夫且有所成效。而今供暖结束,京津冀及周边地区的重污染天气反而频频发生,原因何在?
柴发合:采暖季通常被视为全年的治霾关键期。2017-2018年秋冬季,国家生态环境部也首次启动专项治理行动,在北方地区大规模推行清洁取暖工程,有效减少煤炭使用。但同时我们应看到,京津冀及周边地区的污染排放总量仍大大超过其环境承载能力,治理任务依然艰巨。
一方面,随着采暖季结束,大批秋冬季错峰生产的企业逐渐复工,涵盖火电、焦化等高排放行业,及化工、煤炭等涉及大宗原材料和产品运输的车辆。工业源比重大大增加,导致污染大幅反弹。另一方面,因空气具有流动性,京津冀及周边地区的大气污染相互影响。以北京为例,西有太行山、北有燕山山脉,基本形成一个簸箕型口子,地理条件极为不利。加之今春气象条件不佳,空气中携带的污染物在此堆积难以释放,加剧重污染天气发生。
记者:除上述情况,“艰巨”还表现在哪些方面?
柴发合:总体来看,现阶段主要问题还是各种污染物排放居高不下,以PM2.5和臭氧为代表的复合型污染治理是最重要一环。目前,冬季PM2.5排放虽呈下降趋势,浓度却持续偏高;夏季臭氧污染也开始凸显,成为又一挑战。与世界先进国家的空气质量相比,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此外,“大气十条”成效初显的同时,剩余压减空间实际也在缩小,前期把能治理的都治了,继续深入则越来越难。可以说,大气污染防治工作正进入“平台期”深水区,进一步突破并非易事,仍需力度不减、强度不减、监管不减。
源头防控是关键
机制需长效
记者:那么,如何突破“平台期”?
柴发合:我认为,首先应重视“精准化、精细化、高效化”三个核心。
精准化是指准确摸清污染成因,包括各地有哪些污染源、分别产生什么影响、对PM2.5贡献多大等内容,这样才能对症下药,既保证经济社会正常发展,也可针对不同污染有效控制。精细化,包括方案制定、管理实施等治理体系的精细,各地应制定出切实可行的空气质量达标路线图与时间表。高效化即效率优先,力争实现社会成本最小化、空气质量改善最大化。
目前,生态环境部正在制定3年作战计划,并有望上半年出台。到2020年,全国未达标城市PM2.5平均浓度要比2015年降低18%,地级及以上城市优良天数比例达到80%。这是“十三五”时期空气质量改善的约束性指标,更需得到人民认可、经得起历史检验。
记者:要达目标,还有哪些值得关注的重难点?
柴发合:近5年,我们做了很多过去想干而一直没干成的事,但也存在一些仍未干成的事,后者正是现阶段的治理重难点。如非电行业就是短板之一。
因治理基数、管理能力等差距较大,非电行业的治理严重滞后于电力行业,其二氧化硫、氮氧化物、烟粉尘等排放占到全国总量的3/4以上,尤其是石化、煤化工等重点行业挥发性有机物排放,尚未得到有效控制。对此,还应学习国际先进经验,既要解决安全、环保问题,也要实现资源化利用,重视工艺过程中的减排回用。
另一重点则是源头防控。除现有末端治理方式,更需建立长效机制进行“治本”,包括调整产业结构,减少过剩和落后产业,增加新的增长动能;调整能源结构,减少煤炭消费,增加清洁能源使用;调整运输结构,减少公路运输量,增加铁路运输量。
加快清洁能源替代
抓住“三调整”
记者:您所说的“长效机制”,究竟如何落地实施?
柴发合:第一,进一步推动产业结构与布局调整。近几年,“去产能”及“散乱污”治理均进展明显,但我国产业结构整体仍偏重。过剩与落后产能,不仅造成资源能源浪费,也是排放过量的污染源,应继续按计划淘汰。
同时兼顾布局调整,通过环保搬迁优化地区产业结构。“搬迁”,不仅仅指位置平移,更是一个改造升级的过程,提高自身生产工艺、强化污染控制水平。更重要是站在全国角度,不再局限于“一厂一地”的挪动。综合考虑行业总量、大产业格局及环境影响等因素,既要评估搬出及迁入地的环境承载力,也要避免地区间相互污染。
第二,加速推动能源结构与使用方式转变。一方面,增加清洁能源使用,持续降低煤炭在一次能源消费中的占比。注意因地制宜,宜电则电、宜气则气,包括合理推广使用地热、生物质能等方式,多元解决燃煤污染,长远则是让老百姓用得起、用得好。同时,树立清洁能源优先的理念,真正实现有效供给,而不再将其作为地方发展的“花瓶”。
另一方面,减煤并非“一刀切”,清洁煤技术的研发应用同样重要。这项工作的进展目前远远不够,以兰炭为例,国家对此尚无统一定义;对其生产工艺、燃烧技术、排放标准及配套炉具等,既没有明确要求,也无系统性规范。技术监管及准入门槛缺失,易导致不合格产品流入市场,反而造成清洁煤技术多而杂乱。如何实现高碳煤的低碳化使用、低污染排放,值得进一步思考。
第三,持续推动“公转铁”比例,科学管理运输。从现有货运能力来看,高达82.5%的汽运比例带来大量排放。建议根据实际运输需求,建立以铁路网为主的“多式联运”模式,减轻道路移动源污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