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万里,寻热土。出海对于中国光伏产业而言已经不算新鲜事。
从早期产业起步时“三头在外”(原料、市场、核心设备在外),到如今深度融入全球主流市场,近20年的发展历程里,经过一批又一批的企业“前赴后继”,中国光伏产业正在重构全球光伏供应链。
7月底,当国内光伏材料厂商海优新材发布公告称,将在澳大利亚建设光伏组件循环利用技术及应用中心项目后,外界可以清晰地发现,本轮中国光伏产业出海正在形成“闭环”:制造、应用、后端回收。
迄今为止,中国光伏厂商的足迹已经遍布全球100多个国家和地区。虽然历经一次又一次“围堵”,但中国光伏企业总能寻找出新的航向。
“光伏是中国产业出海出得比较早的一批,到现在已有十多年的历史,其实这也是中国新质生产力和高端制造业影响海外的一个缩影。”8月2日,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副秘书长兼新闻发言人刘译阳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如此评价。
事实上,光伏出海,特别是产能出海的背后,是中国光伏企业技术、品牌等综合实力的一次集中体现。且在这一轮产业出海浪潮中,中国光伏企业已经投入了不少的资金。
根据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不完全统计,仅在美国、东南亚四国以及中东地区的项目,中国光伏企业已经公开的投资就合计超过600亿元人民币。
有光伏企业高管人士对记者坦言,中国光伏企业可向全世界输送产业的技术、经验、人才甚至企业文化,但也要防止“扎堆”,“内卷”到国外。
带有不确定性的美国市场
2023年,美国光伏总装机量创下了新的历史纪录,同比大增51%达到32.4GW。
作为仅次于中国的第二大光伏市场,美国市场的确让中国光伏企业“又爱又恨”。这个毛利率高达30%的市场,近些年来却不断增设贸易壁垒,以至于到目前为止,除少部分“双反”复审税率较低的企业出口双面组件以外,中国大陆直接出口美国光伏电池产品基本无法实现。根据中国机电产品进出口商会统计,2023年,我国光伏电池、组件对美国出口金额分别为334.7万美元、1314.7万美元,合计仅1649.4万美元。这两大产品在整个光伏产品对外出口中占比极小,分别为0.1%、0.03%。
不过,对于中国光伏企业来说,美国市场又是必争之地。
一方面,美国光伏市场需求有望继续保持增长。国金证券预计,2024年美国光伏新增装机将达45GW,同比增幅或达40%。
另一方面,较高的利润空间具有十足的吸引力。7月31日,行业媒体InfoLink Consulting最新披露的数据显示,美国市场182mm、210mm尺寸的单晶PERC组件和单晶TopCon组件仍然保持在0.25美元/W(折合人民币1.80元/W)、0.30美元/W(折合人民币2.17元/W),而国内组件均价早已跌至1元/W以下。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注意到,中国光伏企业赴美建厂的时间点多发于2023年。在此之前,即2022年8月,拜登政府刚刚签署《通胀削减法案》(IRA),计划通过税制改革减少财政赤字,并在气候和清洁能源领域支出约3700亿美元,涉及对光伏产业的补贴。据悉,美国政府通过IRA给光伏制造业提供的两种补贴,分别为投资税收抵免(48C ITC)和生产制造补贴(45X MPTC),这对于赴美建厂的光伏企业而言形成利好。一时之间,来自中国、欧洲、加拿大、印度等国家和地区的企业纷纷涌向美国本土。
记者统计发现,迄今为止已有7家中国光伏企业(含控股的外资子公司)在美投建产能项目。这其中,有人首次入局,有人持续加码。
例如,2023年3月,隆基绿能(601012.SH)与美国清洁能源开发商Invenergy签约在美国俄亥俄州建设一处5GW光伏组件厂,这是该公司首次进入美国光伏制造产业。而根据最新消息,2024年一季度,隆基绿能美国工厂已经开始投产,并计划到今年年底运营8条生产线。
此外,晶科能源则追加了5000万美元,对其位于佛罗里达州的光伏组件工厂进行扩产;阿特斯则先后在2023年宣布了分别位于德克萨斯州和印第安纳州的光伏电池、组件工厂投资计划,总投资超过10亿美元。
实际上,中国光伏企业对于美国市场的热情从天合光能的一组数据中便可以看出——2023年,该公司在美国市场的毛利率为34.24%,而其在中国、欧洲和日本市场的毛利率分别为12.17%、16.47%、20.48%。
但需注意的是,美国政治环境的不确定性依然左右着当前美国光伏政策的可持续性。
东南亚产能何去何从
光伏产品从中国内地直接出口美国本土的途径被阻断后,中国光伏企业很快将东南亚打造成“中转站”。
不可否认的是,中国光伏企业在东南亚的产能建设并非于近两年出现,一些前瞻性的企业早于2016年前后便在东南亚投资建厂。只不过,当美国贸易保护主义对中国光伏产品不断加码后,东南亚才在短时间之内被塑造为中国光伏全球供应链的重要一环。
距中国较近、人文环境相近、投资成本低、供应链便利性较高的东南亚,在2023年已经成为美国光伏产品主要的进口来源地。
数据显示,美国组件供给仍高度依赖东南亚产能。根据中国电机产品进出口商会统计,2023年,美国自东南亚国家的光伏组件进口额为125.1亿美元,占总进口额的82.7%。
那么,目前东南亚的光伏产能究竟有多少?根据《钛媒体》今年3月份做过的一份统计,截至2023年底,东南亚共拥有59.8GW的光伏电池产能、90.6GW的光伏组件产能,占全世界的9%至10%。这其中,我国企业在东南亚地区的电池、组件产能均超过50GW,硅棒、硅片产能约26GW。此外,石英砂、光伏玻璃、逆变器等中国辅材、设备企业也在该区域有业务布局。
值得注意的是,自2023年下半年以来,中国光伏企业曾密集宣布一轮投资东南亚的项目消息。2023年8月31日,晶澳科技发布公告称公司拟投资约27.15亿元建设越南年产5GW高效电池项目,建设周期预计10个月;2023年10月17日,天合光能与印尼国家电力公司等成立合资企业,将在印尼中爪哇的Kendal工业园建设一家太阳能光伏工厂,主要进行光伏组件的生产;2023年11月9日,阿特斯宣布公司计划在泰国春武里府投资建设年产能为5GW的太阳能硅片生产基地;今年上半年,光伏设备厂商奥特维和光伏胶膜厂商福斯特也纷纷公布了在东南亚设立新公司的计划。
可以肯定的是,东南亚已经成为除了中国之外,中国光伏企业海外垂直一体化产能的典型样本,像晶科能源、天合光能、隆基绿能等中国光伏龙头企业目前均已完成在东南亚“硅片+电池+组件”的一体化生产基地布局。
然而,由于市场本身较小的需求,东南亚的光伏产能目前仍然无法实现本土制造、本土消化的功能。
Global Energy Monitor的统计数据预测,若要实现东盟成员国2025年35%可再生装机能源的目标,光伏装机预计要新增11GW至12GW。但目前东南亚各国已进入施工建设阶段的光伏项目约4.2GW,后续新增装机量的需求面临较大的不确定性。
由于只充当“中转站”的角色,中国光伏企业在东南亚部分国家的产能在今年5月真正面临“抉择”。
2024年5月,美国商务部正式宣布对进口自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的晶体硅光伏电池(无论是否组装成模块)发起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对进口自中国的太阳能电池(无论是否组装成模块)加征关税;2024年6月,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USITC)通过了对上述东南亚四国光伏产品反倾销、反补贴调查关于损害的初步裁定。这意味着,中国光伏企业“借道”东南亚四国出口美国市场的计划受阻。
那么,重压之下,中国光伏企业在东南亚的产能将何去何从?
今年6月,有光伏龙头企业负责人在回应投资者时称,“东南亚的光伏产能是否一定要关停,还需要进一步评估。一是要评估市场竞争情况,二是要考虑是否将东南亚产能留作‘备份’。”
此外,部分产能或将向除柬埔寨、马来西亚、泰国和越南外的东南亚国家转移。例如,天合光能将印度尼西亚视作其建设海外产能的新高地——该公司近期表示,其在印尼1GW电池、组件项目会正常推进。
“双向奔赴”闯中东
大部分位于东南亚的产能受限后,中国光伏产业出海之路旋即掉头,并重整旗鼓驶向中东。
2024年7月,是一个标志性的时间点。这个月,不少头部光伏企业集体闯中东,包括晶科能源、阳光电源、TCL中环、钧达股份等相继官宣在沙特斩获大单或是联合投资的消息。
而更早前,协鑫科技、中信博、天合光能等公司同样与中东国家达成合作,表达了建厂意愿。
有业内分析人士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指出,与此前光伏企业组团布局东南亚不同,中东市场具有一定的需求空间,“并不像东南亚那样仅仅作为出口的跳板。”
“之前在东南亚布局制造产能是被动、被迫的,很大程度上是为了一个市场——美国市场。”晶科能源副总裁钱晶在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谈道,晶科“全球制造”2.0版本是以当地的市场或周边为主要市场,最终目的是为了供应沙特等中东地区。
今年5月份,中国光伏行业协会曾组织一批国内光伏企业去中东考察;而几乎在差不多的时间段里,来自沙特等中东国家的企业也前往中国造访光伏龙头企业。于是,一场“双向奔赴”由此诞生。
值得肯定的是,中东“土豪们”的确存在一定的市场机遇。以沙特为例,在“沙特2030愿景”推动下,光伏项目有望迎来广阔的市场空间。InfoLinkConsulting统计数据,2023年沙特市场规模预计为22GW至23GW,而到2024年则有望攀升至39GW。而具备成本、技术、供应等多方面优势的中国光伏企业自然成为沙特的重要合作伙伴。
不过,集体闯中东的背后,风险亦存在。在今年7月中国光伏业界举行的年中回顾与展望会议上,多家龙头企业掌门人便有所呼吁:爱旭股份董事长陈刚表示,光伏企业在走出去时也要“少聚集”,要分散一些。
经历了多轮打击的中国光伏产业,需要明白“无需将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道理。
“现在的趋势是大家小合作大分散,所谓小合作大分散,就是几家企业合起来去一个地方,但不是扎堆去一个地方。”中国光伏行业协会副秘书长兼新闻发言人刘译阳告诉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特别注意的是一定要广泛地和合作伙伴共生共赢,不光是国内的企业,还包括国际上的企业和当地的企业。“我们要利用国际资本、国际资源,不要自己走封闭式的路,一定要走开放式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