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年,十一届三中全会拉开改革开放的序幕。弹指35年,被赋予重要改革期待的十八届三中全会即将接棒。十八大后,履新总书记的习近平将离京调研的首站选在改革先锋省份广东,并在那里对改革提出希望,“敢于啃硬骨头、敢于涉险滩,既勇于冲破思想观念的障碍,又勇于突破利益固化的藩篱”。惟有了解改革从哪里起步,方可明白改革要向何处去。为此,我们撷取了财税、金融、国企、城镇化等改革史的重大片段,以期重新凝结改革的共识、重新凝聚改革的勇气。
趟路:国企松绑
在计划体制之下,资金统贷统还,物资统一调配,盈亏都由国家负责……是国营企业的经营写照。时任重庆钢铁公司党委书记的潘青山曾回忆:“当时的企业不仅在生产经营上没有任何自主权,就连建个厕所都要经过几次大讨论,最后还是没建成。”
为了使国企这个国民经济主体不再是没有地位的“小媳妇”,并解决其被管理体制紧紧束缚,运行僵化、供需严重脱节、效率下降等弊端。国家开出了一剂“放权让利”的药方,至此,国企终于可以呼吸到自由的空气。
在十一届三中全会上,明确提出要让企业有更多的经营管理自主权。事实上,在此之前的几个月中,个别企业已率先进行了“扩大企业自主权”的试点。据参与者说,试点企业在完成规定的经济技术指标后,可从计划利润中最多留成5%,还可以从超额利润中留成20%。这些改革在今天看来似乎有些过于简单甚至是小儿科,但在当时却是突破了高度集中统一的传统国有企业管理模式的“创举”。
投石激浪。1984年3月,按捺不住的福建省55位国有骨干企业的厂长经理在《福建日报》上发出《请给我们松绑》的呼吁,要求把放权落实到基层企业,《人民日报》进行了全文转载。企业的呼声很快有了回应,1984年5月,国务院发布了《关于进一步扩大国营工业企业自主权的暂行规定》,俗称“扩权十条”,明确了“厂长负责制”。
还是在1984年,十二届三中全会进一步明确了国有企业改革的目标:要使企业真正成为自主经营、自负盈亏的社会主义商品生产者和经营者,成为具有一定权利和义务的法人。于是“两权分离”,即国家的所有权与企业的经营权分离,成为国企改革的又一个关键词。
伴随着“两权分离”,承包制也开始走入国人的视野。马胜利便是因在石家庄造纸厂门前张贴《向领导班子表决心》的“大字报”而红极一时的企业家,他主动请缨“承包造纸厂!承包后,实现利润翻番,工人工资翻番,达不到目标,甘愿受法律制裁”。
不过,虽然一批热血沸腾、干劲十足的马胜利们为“搞活国有企业”奋斗不止,但不能否认的是,第一阶段国企改革从伊始就存在明显的缺陷。即没有从搞活整个国有经济的角度来看待国企改革,而是把着眼点放在单个企业,而且是效益差的企业。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国企改革在执行过程中实际上成了挽救亏损国有企业的过程。许多改革措施也往往不是实质性的制度创新和经营机制的转换,而是“减利、免税、停息”等“父爱主义”的救济行为。且对于那些效益较好的企业则关心甚少,甚至“鞭打快牛”。其结果是效益差的企业没救活,效益好的企业也被累成了效益差的企业。国有企业在如火如荼的改革中亏损面和亏损额却不断扩大。
在很多人认为,贯穿整个80年代的首阶段国企改革并未达到预期效果,但改革往往就是一个试错的过程,每一次跌倒都成为国企改革中的宝贵经验。
纠错:抓大放小
如果说80年代的国企改革是投石问路、试探前行的话,那90年代的改革可算疾风骤雨、翻天覆地。在这一时期,此前改革中所存在的问题集中爆发,一时间,国企遭遇出售、破产,员工则因“下岗”哀鸿遍野。“不管前面是地雷阵还是万丈深渊,我都将一往无前,义无反顾,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是朱镕基上任国务院总理时的“履新感言”,也折射出当时改革特别是国企改革的艰难。眼看大批中小企业生存无望,国家铁腕推出“抓大放小”战略,也正是这一折射出舍与得东方哲学的政策,让国企改革得以轻装上阵。
丈夫贵不挠,成败何足论。90年代,通过发展个体私营经济、试办经济特区、全方位对外开放,我国初步形成了各种所有制经济的有效竞争,但相较合资企业、乡镇企业、私营企业发展的如鱼得水,刚刚被推向市场的国有企业,在日益激烈的竞争中显得力不从心。加之国有企业背负包袱多、冗员严重等历史问题,在1992年之后的近10年里,国有企业在市场竞争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困境,大批中小企业深陷亏损漩涡。
在这一背景下,催生出了“国有小型企业有些可以出租或出售给集体或个人经营”政策和著名的“抓大放小”战略。在“抓大”方面,国家确定了对1000户重点企业分类指导的方案,原国家经贸委与企业建立了联网的信息系统。对1000户重点企业的300家明确主办银行、落实经营资金。针对“放小”国家也出台了放开搞活国有小型企业的意见,进而掀起了一股兼并重组、破产和出售风潮。此时国企破产已经从80年代后期沈阳防爆器械厂破产的石破天惊,变为常有发生。
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在“抓大放小”思路下,大批国企特别是地方性国企,通过出售或MBO(管理层收购),变身民营。然而,业界很快对此举是否导致部分国企资产被侵吞的质疑声渐起。直到2004年,香港中文大学教授郎咸平直指格林柯尔董事长顾雏军使用多种伎俩,侵吞国有资产,席卷国家财富。赚足眼球的“郎顾之争”也再度掀起各方对国企产权改革的争论。
事实胜于雄辩,从1992年起历时十余年的改革中,国企在整个国民经济中所占比重日益下降。在这场国退民进中,国企改革形势急转直下。也正是在这一时期,厉以宁的名字开始受到关注。其实,早在1980年4月,厉以宁就第一次提出股份制构想。不过,这个建议在当时并没有得到响应。
募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1997年9月,党的“十五大”报告中明确提出:“股份制是现代企业的一种资本组织形式,有利于所有权和经营权的分离,有利于提高企业和资本的运作效率。”从1980年厉以宁第一次提出股份制,到1997年“十五大”上股份制才得到承认,用了整整18年。
很多人都还记得,在最困难的1998年,2/3以上国有企业亏损,全国国有企业加起来的利润仅213.7亿元。此时的国企改革被称做“最难啃的骨头”。不过,这已是黎明前的黑暗,因为中国国企建立现代企业制度已奔驰上路。
前行:垄断之殇
美国荒诞新闻学教父亨利·汤普森曾说:“一个时代的能量会在一阵耀眼闪光之后趋于清晰”。进入21世纪以来,当背靠政府大树、坐拥垄断资源的国企越来越强壮,民资除了抱怨自己的弱势地位以外,根本无力与之抗衡。谁都知道,一个人不能既当运动员又当裁判员,如果国企继续依赖垄断挤压其他非公经济,那损害的将是整体国民利益。
生来奔走万山中,踏尽崎岖路自通。2003年4月6日,北京宣武门西大街26号,新成立的国务院国有资产监督管理委员会的牌匾悄然挂上,被业界认为是国有企业和国有资产监管方式发生深刻变化、国有经济深刻影响中国经济格局的一个新的重要起点。最新一轮国企改革也以国资委的成立为发轫。
“与国企打了一辈子交道”的李荣融被任命为国资委首任掌门,他所面对的是既要管好近15万户国有企业、近20万亿元国有资产、4000多万职工,还要重塑国有资产监督管理新体系、开辟国有企业改革发展新路径等诸多挑战。
但依靠中国经济的飞速发展以及多年的改革经验,自2002年起的十年间,央企通过整合重组,最后集中为100多家。资产总额从7.13有万亿元增加到28万亿元。税后利润从3006亿元增加到9173亿元。年均国有资产值增值率达到115%。不仅如此,受益陆续实行的经营业绩考核与年薪制等新机制,近十年来,进入世界500强的央企达到43家,加上地方国企,进入世界500强的国企达到64家。特别是2008年的全球金融危机中,国企成为中国经济抗冲击的缓冲器。
历史为改革者设定的命运颇为相似:在受到一部分人全力支持的同时,也会遭到另一部分人的质疑。曾做了8年国企“老板”的李荣融,其为央企设计的发展路径,就始终未能远离“垄断”、“国进民退”、“大而不强”等批评。
特别是2006年,国家出台了一个产业清单,规定国有经济对军工、电网电力、石油石化、电信、煤炭、民航、航运这7个行业保持“绝对控制力”。在这些行业中,虽然有限的几个国有企业之间可能会形成竞争,但由于限制新的企业进入,这些企业因而受到保护。还有一些“基础或支柱产业”,其中包括装备制造、汽车、信息技术、建筑、钢铁、基础金属和化工产业,对这些产业,国家要保持“较强控制力”。很多业内专家都直指,与国外很多国家相比,中国的产业清单涵盖面过宽,而其中很多产业完全可以放开市场竞争。
不过,从国家层面来看,从2005年,国务院印发《关于鼓励支持和引导个体私营等非公有制经济发展的若干意见》,通称“非公经济36条”开始,就一直尝试做到所有制面前人人平等。但面对把控大量国家资源的国企巨无霸们的强势竞争,势单力薄的民资几无还手之力。对此,民众指责国企垄断之声渐高,这也迫使国企再度站在了改革的十字路口,重新思量进退的节奏。
当国企不用再思考“生存还是死亡”的问题,接下来要实现“大而强”并摘掉垄断帽子,恐怕还需要其在市场化道路上继续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