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一苹果，普京远离我。”波兰网民近日在社交媒体推特（Twitter）上发出了这样的口号，不少波兰年轻人还上传了自己吃苹果的照片。甚至连波兰总统科莫罗夫斯基（BronislawKomorowski）都发誓要多喝波兰苹果汁，而他的太太则在一家画报上分享了她做苹果派的食谱，这个食谱需要“两公斤波兰苹果”。
波兰“吃苹果”运动的背后是西方国家与俄罗斯之间的一场“制裁战”。从3月初至今，随着克里米亚议会投票加入俄罗斯联邦、克里米亚举行公投加入俄罗斯联邦以及对俄罗斯支持的乌克兰分裂分子击落马航飞机的指控，美国与欧盟对俄罗斯的制裁力度逐步升级。
量身制裁
美国总统奥巴马从3月开始先后签署了三道行政命令，分别授权制裁乌克兰分裂分子以及违反人权的乌克兰官员、俄罗斯官员及俄罗斯特定行业。美国国务院制裁政策协调官、前美驻波兰大使弗里德（DanielFried）8月12日接受财新记者专访时表示，美国并没有一下子一起执行这些制裁。随着乌克兰局势发展，制裁执行从针对包括俄总统普京的顾问苏尔科夫（VladislavSurkov）和格拉兹耶夫（SergeyGlazyev）、俄罗斯副总理罗戈津（DmitryRogozin）等在内的普京的“亲信”，到进一步扩大制裁人员和机构名单，逐步升级至制裁俄罗斯金融服务业、能源业和军工业。
弗里德强调，美国对俄罗斯制裁政策的设计有“手术刀式”的特点。他解释称，例如对俄罗斯金融行业的制裁，是制裁几家特定银行、限制其部分金融活动，而不是把整家银行放上黑名单。“我们选择限制而非指定整个行业的原因，是为了在对（俄罗斯）金融行业施压的同时，避免引起（国际）金融市场的不稳定。”
在能源行业也是同理，欧盟和美国都限制对俄罗斯出口能源相关技术。欧盟规定，成员国如需出口能源相关技术，必须获得批准；若产品是用于深海石油勘探和开发、北极石油勘探或开发以及页岩气项目的，将不会获得出口许可证。弗里德称，限制不是为了对现有在俄罗斯的石油生产造成任何影响，而是为了限制对新油田的开采，“这些区域正是未来大部分石油生产能力增长的所在。”此外，美国还制裁了两家俄罗斯能源企业俄罗斯石油公司（Rosneft）和Novatek的金融活动，禁止其通过发债获得资金。弗里德表示，制裁的设计不是为了制造市场恐慌，而是逐渐对俄罗斯经济不断施压。
弗里德指出，与对伊朗和朝鲜等国的制裁相比，对俄罗斯的制裁没有那么广泛、更加“量身定制”。他表示，这是因为俄罗斯银行的规模比伊朗银行的规模大得多，“我们不想使国际金融体系失去稳定”；朝鲜的经济规模极小，俄罗斯的经济规模很大但却不平衡，出口严重依赖能源和原材料。因此，美国没有机械复制对伊朗的制裁，而为俄罗斯量身定制了措施，旨在最小化溢出效应和意想不到的附带后果，最大化对俄罗斯经济的影响。
与美国相比，欧盟与俄罗斯经贸关系更加紧密，且十分依赖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手术刀式”切割制裁对自身产生不利影响的难度则要大得多。根据欧盟委员会数据，2013年欧盟与俄罗斯双边贸易额为3262.53亿欧元，占欧盟贸易总额的9.5%。俄罗斯是欧盟第三大贸易伙伴，欧盟是俄罗斯第一大贸易伙伴。相较之下，2013年美国与俄罗斯双边贸易额仅为332.227亿美元。对“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担忧可能是导致欧盟对俄罗斯施加制裁一直显得有些犹豫的原因之一。另一方面欧盟成员国由于利益分歧对俄行动一致的困难也较大，比如德国不希望损害其能源利益，法国不希望对俄军售泡汤，英国不希望对其金融业务打击过大。
弗里德表示，很多俄罗斯官员可能认为，由于与俄罗斯经济关系紧密，欧盟不会愿意采取这些制裁措施；改变政治环境的是俄罗斯支持的分裂分子用俄罗斯提供的武器击落马航飞机。“这使欧洲感到震惊，他们投票支持更加严格的制裁。”他认为美国与欧盟的制裁政策是协调的，且在制裁力度上“水平相当”，虽然具体做法略有差异。“欧洲值得被赞扬，在与俄罗斯有如此强的经济联系的情况下，采取了这些措施。”
除欧盟和美国外，澳大利亚、日本和加拿大也相继对俄罗斯进行制裁。一位美国财政部发言人对财新记者表示，从乌克兰危机一开始，美国就与欧盟、七国集团和其他国际伙伴紧密合作，并将根据俄罗斯领导人的决定在未来继续统一步伐。“与盟友和伙伴协调前进将帮助确保美国企业不会处于竞争劣势。”
俄“乌龙球”
俄罗斯从8月1日起限制从波兰进口水果和蔬菜，理由是其不符合检疫标准。俄罗斯还禁止进口罗马尼亚的牛肉、拉脱维亚的猪肉以及乌克兰的奶制品、谷物和果汁。8月6日，俄罗斯宣布将全面对欧盟的水果和蔬菜实施禁运，同时也将禁止进口美国农产品，为期一年。波兰“吃苹果”运动正是对俄罗斯禁令的反抗。
作为世界上最大的苹果出口国，波兰超过三分之二的苹果出口市场在俄罗斯，去年波对俄苹果出口总额达2.73亿欧元（约合3.66亿美元）。该禁令无疑将严重打击波兰农业市场。波兰副总理兼经济部长皮耶霍钦斯基表示，去年波兰对俄出口果蔬4.32亿美元，占波果蔬出口总量的54%。目前局势将对约150家活跃在乌克兰和俄罗斯市场的企业带来巨大损失。为给苹果找销路，波兰驻美国大使要求美方从波兰进口苹果。美国严格限制从欧盟国家进口新鲜蔬菜和水果，但也有例外，如波兰的辣椒、西兰花和意大利的苹果、梨。
弗里德认为，全球较易腐烂水果市场，例如苹果，与十多年前相比已是一个流动性大宗商品市场；在华盛顿市场中买到阿根廷和新西兰苹果是很寻常的，也就是说从某种程度上来讲，这是一个全球市场。苹果适用这一情况，因为在冷藏情况下可以保存很久。即使俄罗斯从其他国家进口苹果，比如新西兰或者南美洲，由于苹果市场的流动性，（波兰）苹果会自己找到其他市场。“波兰人很会做生意，这是为什么他们在过去25年间如此成功，等到尘埃落定、市场对俄罗斯制裁做出调整，他们会找到其他市场。”
弗里德表示，“我们一直知道俄罗斯人有报复的能力，他们已经选择了这样做。但他们把食品选作武器非常奇怪，因为他们剥夺了俄罗斯人民享受高品质食物的权利。”美国财政部负责反恐和金融情报的副部长科恩（DavidCohen）8月7日指出，俄罗斯宣布的措施可能会对美国经济产生微不足道的影响，但从某些方面来看是残酷的讽刺，因为俄罗斯的所作所为实质上是在制裁自己的人民，因为每年俄罗斯从海外进口约40%的食品。“采取限制获取食品的制裁，这是美国和我们的盟友永远不会做的”。他称不针对食品、药品或医疗设备制裁是美国的长期政策。
现年60岁出头的弗里德对财新记者回忆，在苏联时期从欧洲进口食品极度受限。他称，还记得那是老百姓排队买肉、水果或者蔬菜，而精英阶层压根不用排队就可以在特别商店买到这些商品。“对统治阶层来说不存在短缺，短缺只对老百姓存在”。弗里德称他不明白为什么俄罗斯认为阻碍其老百姓购买食品是合适的选择，但这是他们的选择。“俄罗斯在政治上已经被孤立了，看起来他们正在将自己引上在经济上也被孤立的道路。”
俄罗斯对美国和欧盟实施的报复被嘲笑为“乌龙球”。俄罗斯当局承认可能需要与国内食品生产商谈判价格协议，来应对禁令可能引发的食品价格飙升。俄罗斯农业部部长费奥多罗夫（NikolaiFyodorov）承认禁令可能导致短期通胀飙升，在中长期俄罗斯找到其他进口国后，这些影响才会消失。
根据世界贸易组织（WTO）和联合国联合设立的技术合作机构国际贸易中心（InternationalTradeCentre）估算，去年俄罗斯从被列入制裁对象的国家中总共进口了172亿美元的食品，其中被列入制裁类别食品价值92亿美元。
对美国来说，受影响的最大的产品是鸡肉，但美国鸡肉出口商表示并不担心俄罗斯对进口美国鸡肉的禁令会对该行业产生巨大影响。俄罗斯鸡肉价格正在上涨，近期一直以每周2%-3%的速度的上涨。8月6日，全美鸡肉委员会发布声明称，按出口量计算，俄罗斯是美国鸡肉第二大出口市场。2013年，美国向俄罗斯出口约26.7万吨鸡肉，价值3.03亿美元。随着国内家禽产业扩大，俄罗斯近年来作为出口市场的重要性逐渐下降。俄罗斯目前只占美国家禽出口总量的约7%。上世纪90年代中期，这一比例一度曾达到40%。
制裁影响
科恩8月7日表示，关于普京制裁决定的影响，美国能做的是明确俄罗斯目前所走道路的代价，且代价会不断上升。“作为俄罗斯在乌克兰行为和实施制裁的结果，我们在过去几个月中看到的是俄罗斯更加被孤立、经济恶化、人民生活质量下降。最终从长期来讲，我想这是普京总统和他的顾问们必须要考虑的。”
根据位于华盛顿的彼得森国际经济研究所的两位学者GaryHufbauer和JeffreySchott于2008年出版的《经济制裁再思考》（EconomicSanctionsReconsidered），在所研究的“一战”以来的204件案例中，34%的经济制裁取得成功，大多数没有达到目标。其中最成功的经济制裁案例以适度政策变化为目标，这样的经济制裁成功率达51%；最不成功的以阻止军事冒险为目标，成功率仅为21%；以改变政权和民主化为目标的经济制裁成功率为31%。
根据美国财政部网站，制裁能够改变行为。目标越融入国际经济，就越脆弱，也越容易失败。一个明智的制裁战略要让尽量多的伙伴参与，并集中在压力点上。广泛的国内和国际因素将驱动政策，制裁本身很少是决定性的。
卡内基国际和平基金会访问学者杰拉比(BalázsJarábik)对财新记者表示，在目前国内政治情况下，没有西方国家的制裁能够改变克林姆林宫的乌克兰政策。相反，根据俄罗斯民调，尽管经济在下滑、制裁也在继续帮助推动该趋势，普京的支持率达到历史高点87%。在现阶段，改变对乌克兰政策将会给普京带来国内政治损害。西方政策制定者没有考虑到的是，对俄罗斯和大部分俄罗斯人来说，乌克兰不是政策问题或者一个普通邻居，而是俄罗斯文明的摇篮。这种历史情结是俄罗斯人最在乎的，而西方的考虑是技术上的，即增加代价能够改变这一点。“根据目前记录，制裁越多，普京的支持率越高。”
杰拉比认为，眼前帮助乌克兰应对全国性经济危机比制裁俄罗斯更加重要。据乌新社报道，2014年二季度乌克兰GDP同比跌幅加速至4.7%，与一季度跌幅相比加快2.3%。经济严重下跌同时，由于乌克兰危机久拖不决，巨大的军费开销还在不断撕扯其财政缺口。
杰拉比称，尽管乌克兰人愿意通过众筹等方式支付，但由于政府的工资限制、私营部门亏损和历史上货币的编制问题，很快主要问题将是民众的吃饭问题。英国《卫报》6月30日报道称，乌克兰人通过众筹制造了首架“人民的无人机”，以便帮助乌克兰军队阻止乌克兰东部省份获得俄罗斯支持的叛乱分子的渗入。西方国家可以也应该动员必需的资金支持，并确保这些钱不会落到腐败官员手里，而是投资到必须的改革和体系建设中。但为此，乌克兰政府体系几乎需要从头开始架构。这是西方国家较少考虑到的。
5月1日，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批准了对乌克兰一项总额170亿美元的资金救助，以帮助乌克兰经济恢复稳定。6月8日，美国向乌克兰追加4800万美元援助，多半款项将用于进行改革以及支持边防机构。美国自3月初，合计共向乌克兰提供了1.84亿美元援助。但西方国家似乎更加关注经济制裁成功的那三分之一，在援助上做得仍然不足，乌克兰只能谨慎考虑接受俄罗斯援助。
俄罗斯于当地时间8月12日派出280辆载有俄方人道主义援助物资的卡车前往受到战争摧残的乌克兰东部城市卢甘斯克。乌克兰方面表示，任何外界援助都需要得到乌克兰政府批准，援助物资也必须由红十字会来发放。乌克兰还警告称，莫斯科单方面提供的救援或会被认为是“侵犯行为”。
近几周，俄罗斯在俄乌边境集结了数万大军，而卢甘斯克是分裂分子的一个据点，乌克兰政府军包围了该市，切断了水电供应。而莫斯科派出人道主义援助车队的做法引发了基辅和西方国家政府的担忧，他们担心该车队可能是为俄罗斯军事干预打掩护的“特洛伊木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