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我们能为华为在全球的崛起而欢呼，为什么我们没有耐心等一下福耀玻璃？
复旦管院编者按：福耀集团董事长曹德旺最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说，已经计划花10亿美金去美国建厂，继续做汽车玻璃，并说出了看好在美国发展制造业的原因。复旦大学管理学院蒋青云教授转发并评论了名为《花10亿美金去美国建厂》的相关文章，之后，蒋青云教授“觉得意犹未尽，而且有些话也没有说清楚，所以要详细说一说”。
-----------------------
一、哪些是曹德旺先生已说透的？
曹德旺先生的观察有几点值得重视:
第一，中国垄断资源（土地、资本、能源等）价格远超美国，这说明我国相关部门国有企业的效率有待提高，而且应该通过一定的改革提高效率。
在中国，土地虽然是国有的或集体所有的，但已经成为地方政府的摇钱树，土地出让金越来越高是不争的事实；资本市场的融资成本也是居高不下，这跟中国金融市场不发达、金融创新不足有关；能源行业情况稍许复杂一些。跟美国比，我国的能源，特别是石油、天然气高度依赖国际市场，但总体采购成本高、运营效率低，所以价格也高出不少。
第二，中国生产性服务业（物流、配套产品等）价格水平也远超美国，除了行业落后、技术水平低之外，还有公共设施投资不足、地方保护等经济、社会原因。
第三，中国税收环境差（税费多、折旧成本高等），说明中国政府运营成本高，税收政策不合理。这方面大家吐槽尤其多，我不想再展开。只是补充一点，相对于虚拟经济，实体经济特别是制造业的征税更容易，也许是中国目前税收政策不合理的原因之一。
因为实体经济的运营过程更加清晰、透明，国家管理机制也成熟，容易提取各种信息，从而为征税提供了扎实的依据。就像白领们抱怨为什么自己总是个人所得税制度伤害最大的那一群人一样，谁叫你们的收入更透明呢？
第四，中国交易成本高，为平衡各种关系，必须耗费大量时间、精力、金钱。这个大家都懂的。
二、哪些是曹德旺先生还没说透的？
但大家在解读曹先生的观察时，还需要留意他没说透的几点：
第一，他所从事的玻璃产业是高能耗、重物流行业，其成本结构决定了在美国成本也许更低。福耀玻璃作为一家玻璃深加工企业，为了自己的竞争力，前几年也上了浮法玻璃生产线。与汽车玻璃相比，浮法玻璃对能源的依赖度更高。
根据福耀玻璃2015年度的财报，浮法玻璃仅能源成本就占总成本的46.41%。能源成本在汽车玻璃总成本中的比重虽然不高，但其布局要接近原片玻璃生产基地，并尽可能接近市场节约物流成本。福耀玻璃两年前收购了美国PPG工业公司的两条浮法玻璃生产线，2016年在美国建成投资达6亿美元的汽车玻璃工厂，基本上可以判断是其成本驱动的战略。
第二，美国作业自动化水平高，可以大量节约劳动力成本，使得福耀可以优化成本结构。美国本来就是全球自动化作业、大批量生产极为发达的国家，随着机器人时代的到来，其自动化生产水平将进一步提高。原片玻璃和汽车玻璃生产，基本上属于资金密集型产业，需要的人力成本并不高，浮法玻璃总成本中，人工成本只占3.89%，汽车玻璃高得多，要占到12.26%。虽然在美国汽车玻璃工厂，人工成本几乎占了40%的总成本（曹德旺语），但自动化水平的提高，还是可以将人工成本降到合理的水平。
第三，曹德旺先生探索了20年才大规模投资美国，别忘了他的经验曲线效应。福耀玻璃20多年前就到美国开始了小额投资，随着业务规模的扩大和市场地位的提升，才逐渐加大投资力度，在兼并和收购的基础上，才大规模建设新工厂。
这是一个不断摸索经验的过程，随着经验的积累，特别是上下游产业合作关系稳定之后，其需要付出的额外代价就少。比如，合规成本。中国企业在海外投资发展过程中最可能出现的风险就是合规风险，为此付出的代价也很高。
三、曹德旺“跑路”了吗？
福耀玻璃目前是全球数一数二的汽车玻璃供应商，中国是全球最大的汽车市场和汽车生产国。所以，拍拍脑袋也知道老曹不会跑路。那么如何理解曹先生在美国投资10亿美元？
第一，最大程度上接近市场
美国是目前全球汽车第二大汽车市场，2015年中国汽车市场总销售量2459.76万辆，美国汽车市场则为1747.07万辆。拿汽车生产量而言，美国也是全球第二大汽车生产国。2015年，中国汽车产量为2450.33万辆，美国汽车产量为1210.01万辆。
福耀玻璃最具竞争力的是汽车后市场，这个跟汽车销量有关；福耀玻璃越来越具竞争力的是配套市场，这个跟汽车生产量有关。由此可见，福耀玻璃在国内市场已经占据优势的前提下，进军美国市场主要是国际市场营销战略的需要。
第二，寻求全球化资源配置优势
前文已经提及，玻璃产业依赖能源和物流优势，为此，为了接近市场，最好实现当地化供应和配套。当年福特汽车玻璃、旭硝子等汽车玻璃企业就是为了配套整车生产，来到中国投资。今天，作为全球最大的汽车玻璃提供商，福耀玻璃在美国实行当地一体化工业供应也是同样的战略逻辑，并享受到了综合成本优势，何乐而不为？
第三，福耀玻璃的重心依然在中国
中国是目前全球最大而且持续成长的汽车市场，是每个汽车配件供应商的乐土。福耀也不例外。福耀公司的年报指出，公司的大部分资产在中国，而源自中国市场的收入在65%以上。从全球化品牌经营的角度看，这一比例仍是偏高的。如果福耀玻璃要成为像华为那样的全球领先的品牌，进入美国乃至欧洲汽车市场是必由之路。
既然我们能为华为在全球的崛起而欢呼，为什么我们没有耐心等一下福耀玻璃呢？
（本文作者系复旦大学管理学院市场营销系主任蒋青云教授）
-------------
附：
江南化纤对比相同规模企业在中美两国的11个差异：
去年，“南化纤在美国南卡罗莱纳州投资办厂，成为首家在美国建立再生聚酯短纤维制造工厂的中国企业，一期计划投资2500万美元，二期计划投资2000万美元。江南化纤反映，去美国投资办厂，主要原因是国内综合成本连年攀升，颇感吃力。
“江南化纤”测算比较了创办相同规模企业的中美成本，并提供了部分成本构成对比表。
1.土地成本：中国是美国的9倍
国内地价是美国地价的9倍，并且美国是永久性产权，我们是50年产权。例如，2000年浙江省慈溪市工业用地价格是18万元/亩，目前美国地价仅为2万美元/英亩，相当于2万元人民币/亩，如果按照现在许多县城工业用地100万元/亩算，是美国的50倍。
2.物流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倍
国内物流成本是美国物流成本的2倍。以油价为例，中国的油价是美国的2倍，油价高，物流成本也就高。何况中国还有全世界少有的过路费、过桥费，物流成本能不高么？
而美国的物流成本主要由三部分组成，一是库存费用，二是运输费用，三是管理费用。比较近20年来的变化可以看出，运输成本在GDP中比例大体保持不变，而导致美国物流总成本比例下降的最主要原因是库存费用的降低。
3.银行借款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4倍
最便宜的国内借款成本年利率6%，是美国成本年利率2.5%的2.4倍。按每吨7000元人民币或美国1100美元资金、4个月一周转，国内借款成本年利率6%和美国成本年利率2.5%分别计算公司运营资金财务成本:国内是7000元*4*0.06/12=140元、折合22.58美元。美国是1100美元*4*0.025/12=9美元，国内比美国高出1.5倍。
这还是正常的银行借款，如果资金来自年利率超过10%的银行理财产品、年利率15%的私募基金、甚至是年利率20%的民间高利贷、企业不堪重负。
4.电力/天然气成本：中国是美国的2倍以上
国内能源成本是美国能源成本的2倍以上。美国除开夏威夷的电价特别贵外(海岛地区没办法)，其他州的电价都不贵，以德州为例，其电价折合人民币才2毛钱。
由于我国对电力、天然气直接定价的原因，企业用电用气用油价格居高不下。按国内每吨耗电450度、电价0.76元/度计算，单位生产成本342元，折合55.16美元。美国设备自动化程度较高，单位用电量相应增加10%，每吨至500度，按照电价0.05美元/度计算，单位生产成本25美元，国内比美国高出1.2倍。
5.蒸汽成本：中国是美国的1.1倍
还有蒸汽部分，国内用热电厂蒸汽，按每吨消耗蒸汽1.6吨、单价190元/吨计算，单位生产成本304元，折合49.0.美元，美国用天然气锅炉自制蒸汽，按天然气价格为0.48美元/therm、单价14.52美元/吨计算，单位生产成本23.23美元，国内比美国高出1.1倍。
6.配件成本：中国是美国的3.2倍
国内配件成本是美国配件成本的3.2倍。国内设备性能略差，工人操作习惯不良，每吨单位配件成本约100元，折合16.13美元，而美国生产线设备性能较好，工人操作习惯好，每吨单位配件成本5美元，国内比美国高出3.2倍。
7.税收成本：美国税收优惠力度大
在中国，各种税收不断，把企业压得喘不过气。广州一家物流公司，运送一批货物到海南，总收入为1.9万元，但利润仅有216元，其中上税需要1260元。
而美国的州政府最看重的是就业，常常给予企业优惠的税收政策，比如房产税优惠30年内有效，如果公司达产，30年内将给予3000万美元的税收减免。
8.清关成本：美国无需支付进出口清关成本
在美国投资办厂无需支付进出口清关成本。国内企业原料均进口，假设进品环节费用不含内陆运费、关税、增值税、仅各类手续成本约为3500元/柜，每柜按20吨装计，则为175元/吨，折合22.58美元/吨。
国内企业成品出口，假设出口环节费用不含陆运费，仅各类手续成本约为1600元/柜，每柜按20吨装计，则为80元/吨，折合12.9美元/吨。如果加上运费等，成本还要大幅增加。
9.人工成本：中国成本优势趋弱
尽管美国劳动力成本是国内劳动力成本的2.57倍，但美国自动化程度高，用工少。国内两条月总产量为4500吨的生产线用工250人，美国设备改进，同产能两条生产线才用工180人。
按照目前国内工人工资上涨趋势，如考虑国内5年工资再翻倍、10年工资翻两番计算，那么中国在人工成本上也占不到任何优势了。
10.折旧成本：美国是中国的1.7倍
美国折旧成本是国内折旧成本的1.7倍。同产能设备及土地厂房，国内生产线投资9000万元人民币、美国生产线投资2500万美元、按15年折旧年产50000吨计分别计算吨折旧成本:国内9000万/15年/50000吨/年=120元/吨，折合19.35美元/吨。美国是2500万美元/15年/50000吨/年=33美元/吨，高出国内1.7倍。
11、厂房建设成本：美国是中国的4倍
美国厂房建设成本是国内的4倍，但十年以上二手厂房价格根据年限则是新厂房的1/8-1/2，而且普遍性能良好。
综合以几点来看，随着国内环境成本，人工成本等持续攀升，中国制造成本已经和美国制造成本相当，在一些行业将会超过美国制造成本。江南化纤是个案，但国内制造成本的连年大幅攀升是不争的事实。中国制造已经“未强先高”的问题，必须引起高度警觉，想方设法降低制造成本，努力提升“中国制造”的竞争力。
